暮春的午后,我总爱站在教室走廊的窗前。阳光斜斜地穿过墨绿色玻璃,在墙角的青瓷笔洗里投下细碎的光斑。那里摆着我学书法时用的旧砚台,墨香早已被时光冲淡,但每当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砚底,记忆便随着松烟墨的颗粒在血脉里苏醒。
三年前初学书法时,我像只笨拙的企鹅学步。握笔的姿势被老师反复纠正,手腕悬空时总忍不住偷懒,写出的横竖歪斜得像醉汉的拐杖。记得第一次临摹《兰亭序》,王羲之的飘逸在宣纸上化作歪扭的蚯蚓。老师用镇纸压住我的习作,指着"之"字最后一捺说:"笔锋收放要有呼吸,像燕子掠过水面时翅膀的颤动。"那天我回家练字练到深夜,墨汁在废纸上洇出一片乌云,手腕酸得握不住笔,却在月光下第一次触摸到"永字八法"的筋骨。
真正让我顿悟的,是去年深秋的雨季。连续三周练习《九成宫》碑帖,笔尖仿佛生了根,连最简单的"点"都像被胶水黏在纸上。直到某个潮湿的清晨,我忽然发现横折钩的转折处能自然地过渡成捺,墨线在生宣上晕染出云朵般的肌理。那天我给书法社团写春联,墨汁在红纸上绽开时,有同学惊呼:"这比印刷体还工整!"窗外的雨滴敲打芭蕉叶,我忽然明白老师说的"技到道生"——当技法沉淀成本能,艺术便有了呼吸。
如今我的案头常备两方砚台,一方是父亲从徽州带来的歙砚,另一方是同学送的端砚。歙砚的纹路像水墨山水,端砚的石色如雨后青空。每天清晨用歙砚研墨,看墨锭在清水中化作游龙,黄昏换端砚调色,感受朱砂与石青在笔尖交融的层次。去年校庆,我以《赤壁赋》为题的书法作品挂在礼堂正厅,金箔装裱的边框映着窗外银杏叶的影子,每当我经过,总能听见风穿过叶隙时,与宣纸摩擦的沙沙声。
站在书法教室的落地窗前,我看见阳光又斜斜地落在青瓷笔洗上。墨香或许会随岁月淡去,但那些与笔墨相伴的晨昏教会我:真正的艺术从不在技法精熟时抵达终点,而是在千万次重复中生长出独特的生命纹路。就像砚台底部的石痕,越是经年累月摩挲,越能显露出时光雕刻的肌理。这或许就是学艺最珍贵的馈赠——让我们在机械重复中触摸到生命的温度,在笔墨纵横间学会与时光温柔和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