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老槐树的枝桠,我站在村口新修的观景台上,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。十年前,这里还是条坑洼不平的土路,每逢雨天就变成泥泞的"水泥路",乡亲们推着满载山货的板车,在泥浆里摔得满身灰。如今柏油路像条银带蜿蜒至山脚,路旁新栽的香樟树已亭亭如盖,连村口的老石板路都铺上了防滑地砖,供游客们拍照歇脚。
记忆中的老屋是青砖灰瓦的土坯房,窗棂上糊着补丁摞补丁的报纸。父亲总说,他小时候的灶台是用整块青石凿成的,冬天烧柴火时,青烟会顺着石缝往房梁里钻。如今村东头新建的安置小区里,六层小楼贴着米白瓷砖,每家每户都装着太阳能热水器。去年腊月,我看见王婶家的阳台种满多肉植物,玻璃花房里飘着桂花香,远比老宅里腌咸菜的酸味更清新。
最让我惊讶的是村小学的变化。当年教室是借用的牛棚,下雨天漏雨,冬天结冰,孩子们就裹着棉被上课。现在三层的教学楼里,多媒体教室的屏幕能播放《国家宝藏》纪录片,图书角的《昆虫记》被翻得卷了边。去年毕业的表弟考上了省重点高中,他说最难忘的是科学课用VR设备观察星空,"那些星星就像会动的,比老屋房梁上的挂灯还亮堂"。
但变化最深的要数年轻人的选择。前些年,村里二十多人外出打工,连春节都回不来。现在返乡创业的年轻人越来越多,李哥在抖音直播卖竹编工艺品,去年双十一单日卖出三百多件;小芳把废弃的祠堂改造成民宿,清明时节游客排着队来吃艾草青团。上周我去镇上,看见快递站门口排着队,有寄山核桃的,有寄手工豆腐的,快递员小陈说:"现在每天要处理两千多件包裹,比我们村当年卖山货的挑夫还忙。"
不过乡愁始终是刻在骨子里的。每次回村,我都要去村西头的古井边坐坐。井沿上那块刻着"永丰井"的石碑依然清晰,井水里倒映的白云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。村口杂货铺的老张头还在,他依然用铁皮秤称盐,说电子秤算不出"手头劲"。上个月他儿子在县城买了房,老张头却把铺子盘给开奶茶店的姑娘,自己搬去儿子家住,临走前把祖传的算盘锁进了樟木箱。
暮色渐浓时,我沿着新修的步道往家走。路灯次第亮起,把青石板路照得如同星河。远处山腰的光伏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,像撒了一地碎钻。手机突然震动,是表弟发来的视频:他正在新建的生态园里直播,镜头对准了刚结穗的稻子,画外音响起:"大家看,这是咱们村新引进的稻种,明年开春就能上市......"
晚风拂过新栽的银杏树,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观景台上。我突然明白,家乡的变化不是推倒重建,而是像老槐树那样,在年轮里生长新枝,根系始终扎在故土。那些消失的牛棚和青石灶台,都化作了记忆里的星火,而新的故事正在月光下书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