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，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摇晃。我总爱趴在二楼的木窗边，看母亲在树下晾晒刚摘的枇杷叶。那些泛着青绿光泽的叶片在风里簌簌作响，仿佛能听见时光在叶脉间流淌的声音。

七岁那年的雨季特别漫长。雨水把巷口的青苔泡得发亮，我常踩着水洼里的倒影捉迷藏。巷尾的裁缝铺总在午后飘出艾草香，王婶的缝纫机哒哒响着，把旧布头改造成会发光的蝴蝶结。记得某个潮湿的黄昏，我举着刚得的蝴蝶结冲进雨幕，却撞翻了晾在屋檐下的蓝印花布。布匹在积水里舒展成巨大的蓝，像被揉皱的星空坠入人间。

母亲的手掌永远带着皂角的味道。她教我辨认晾衣绳上的云朵形状，说东边七颗纽扣那是北斗，西边断线的布条是银河。晾衣夹在暮色中泛着银光，像无数悬在空中的月亮。某个蝉声嘶哑的秋夜，我偷偷解开晾衣绳上的铜扣，让几件旧衫乘着晚风飘向更远的地方。月光把飘动的衣角染成银白色，像一群迷路的萤火虫。

十二岁生日那天，巷口的梧桐树突然折断了半边枝桠。断口处渗出的树胶沾满我的校服袖口，和着雨水在衣摆洇开深褐色的花。父亲用铁锹挖出树根时，我看见树皮里嵌着半枚生锈的铜钱，那是祖父年轻时埋下的"镇宅钱"。铜钱边缘的绿锈像老照片的边角，藏着百年前的月光。

最后一次见到老槐树是在初雪降临的清晨。树干上歪歪扭扭的涂鸦还残留着粉笔末，枝桠间系着褪色的红绸带。我轻轻触碰树皮上的沟壑，指尖传来粗砺的触感，仿佛能摸到时光层层叠叠的纹路。母亲说树要换根才能活，可那些被雷劈过的伤口早已结痂，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，沉默地撑起整个天空。

如今晾衣绳依然挂在二楼窗前，只是再没有晾晒枇杷叶的声响。母亲用新买的塑料夹替代了铜扣，可每当暮色四合，我仍能看见那些旧衣在晚风里舒展成记忆的形状。树影在青石板上摇晃，恍惚间又见王婶的缝纫机哒哒响着，把旧时光缝进每一寸光阴的褶皱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