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进房间时,我正蹲在旧书柜前整理积灰的纸箱。指尖触到箱底冰凉的锡盒,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,恍惚间听见童年夏夜的风穿过竹席的声音。母亲缝制的蓝布枕套从箱中滑落,细密的针脚里还沾着外婆晒干的茉莉花瓣。
那枚锡盒里躺着张泛黄的全家福,照片边缘被岁月啃噬得参差不齐。外婆站在中间,鬓角新添的银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光,我踮脚搂着她的脖颈,表弟攥着半截铅笔站在角落。照片背面褪色的钢笔字写着"1998年夏",墨迹被时光洇成模糊的云团。我忽然想起那年暑假,外婆带我去采莲蓬。她教我辨认水面下舒展的荷叶,说每片叶子都是天空写给大地的信笺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她哼着不成调的童谣,把采来的莲蓬塞进我汗津津的掌心。
书柜最上层躺着支英雄牌钢笔,笔帽上的漆面剥落处露出暗铜色。这钢笔是初二那年同桌阿明送的,他总在课间用红蓝两色笔迹把物理公式抄在草稿纸上,教我区分矢量与标量。记得某个暴雨突袭的黄昏,我们挤在教室后窗躲雨,他突然从书包里掏出这管钢笔:"听说英雄牌钢笔能写出一百种颜色,就像我们。"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,他教我如何在坐标系里画下人生抛物线,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雨滴敲打铁皮屋檐的节奏。后来钢笔在考试时漏墨弄脏了卷子,阿明默默用校服袖口替我擦拭,袖口沾染的洗衣粉味道至今还会让我在午夜惊醒。
最底层的牛皮纸袋装着本《飞鸟集》,扉页夹着张1999年的月考成绩单。语文老师用朱笔在"散文鉴赏"栏画了朵歪扭的梅花,旁边批注:"文字要有月光流淌的质地。"那时我总在晚自习后溜到教师办公室,看王老师用紫砂壶泡明前龙井。他教我辨认泰戈尔诗中"生如夏花之绚烂"的意象,说每个句子都该像敦煌壁画里的飞天,既有飘逸的线条,又藏着稳固的底座。去年教师节回母校,发现当年那盆文竹仍在走廊窗台生长,叶片上还留着当年我偷偷刻下的"致谢"。
整理完旧物,暮色已漫过窗台。锡盒里的茉莉花瓣飘落在母亲缝制的蓝布枕套上,和照片里外婆的模样重叠。钢笔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,像阿明当年递给我时的温度。翻开《飞鸟集》,夹在其中的银杏书签已泛起毛边,叶脉间似乎还残留着王老师紫砂壶的茶香。这些被时光封存的碎片,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苏醒,将记忆的经纬重新编织成网。原来所有的告别都是未完待续的逗号,当暮色再次浸染窗棂时,那些散落的星火依然会在心海上投下粼粼波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