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,青石板路上的光影被拉得老长。巷口那株歪脖子槐树的影子斜斜地压在"老张修鞋"的褪色招牌上,檐角铜铃在晚风里叮当作响。我蹲在门槛上剥毛豆,看张伯伯佝偻着腰从巷尾推着独轮车回来,车斗里堆着半人高的旧皮鞋,鞋面上沾着经年累月的泥渍。
张伯伯的修鞋摊是这条巷子最醒目的存在。他的工具箱永远摆着三样东西:铜制锥子、牛角胶水、还有把刻着"永昌"二字的黄铜剪刀。去年台风天,他蹲在漏雨的屋檐下修鞋,雨水顺着银白的发梢滴在泛黄的《修鞋口诀》上,那本被油灯熏得发脆的册子边角卷着毛边,却总被他用红绳系在腰间。街坊们都说他修的鞋比新买的还耐穿,因为每双鞋里都藏着"暗门",鞋底用特制的麻绳编出北斗七星纹路,走起路来能稳如老狗。
巷子拐角处新开了家奶茶店,霓虹灯管把墙漆照得发亮。李婶的裁缝铺却还守着那扇掉漆的绿漆木门。她总戴着顶靛蓝的毛线帽,手指关节处缠着褪色的白胶布。前些天我撞见她对着手机视频学做奶茶拉花,围裙上还沾着没洗净的布料碎屑。"老手艺要守着,新东西也得学。"她把钩针往桌上一拍,针尖在布料上划出清脆的"咔嗒"声。上周社区搞活动,她连夜赶制了三十套汉服,针脚细得能穿针引线,被穿上的姑娘们转着圈儿夸"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"。
巷尾的陈老师每天傍晚都会在梧桐树下支起画架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衬衫,裤脚卷到膝盖,脚边堆着几箱旧报纸。有次我问他为什么总用旧报纸当画纸,他蘸着茶水在报纸上写诗:"废纸箱里藏星斗,半截粉笔写春秋。"去年他带着孩子们用废品做了二十个"星空灯",挂在巷子口的电线杆上,每个灯罩里都嵌着捡来的玻璃碎片,夜里像一串会发光的星星。
最让我难忘的是腊月廿三那天。张伯伯的修鞋摊前支起了临时摊位,李婶的缝纫机昼夜响个不停,陈老师把画架搬到屋檐下,三个老人围坐在火盆边给孩子们缝棉袄、补书包、画窗花。有个小男孩冻得直跺脚,张伯伯从工具箱里掏出块烤得焦黄的红薯塞给他,李婶用旧窗帘布给他缝了双虎头鞋,陈老师用烟盒纸给他画了只打滚的熊猫。那天夜里,整条巷子都亮着暖黄的灯,连墙头探出的腊梅都开得格外盛。
如今奶茶店的招牌换成了"新式茶寮",李婶的裁缝铺改成了文创市集,陈老师的画展搬进了美术馆。但每逢雨雪天,巷子里还能听见修鞋机的"咔嗒"声,闻到缝纫机线头烧焦的焦香,看见穿汉服的姑娘在旧报纸灯下走过。张伯伯的工具箱换成了智能修鞋机,但他还是坚持在每双鞋里藏北斗七星纹路;李婶的市集卖着改良汉服,但每件衣裳里都缝着《修鞋口诀》的页码;陈老师的画展总在最后留块空白墙,供孩子们写下自己编的童谣。
暮色渐浓时,我看见张伯伯在给新修的皮鞋打蜡,李婶在给汉服系流苏,陈老师蹲在墙角教小孙子用烟盒纸折星星。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,像老巷子墙上斑驳的爬山虎,看似摇摇欲坠,却始终紧紧抓着岁月的根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