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,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点。我蹲在巷口的银杏树下,看着那些被露水打湿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晃,淡绿色的叶脉里流淌着初春的微光。这种看似普通的落叶乔木,在我生长了二十年的江南小镇里,默默记录着时光的痕迹。
春日的银杏树总在惊蛰后便悄悄萌发新芽。细弱的嫩芽起初只有米粒大小,裹着层半透明的绒毛,像婴儿蜷缩的拳头。随着清明雨水的浸润,芽尖逐渐舒展成心形,嫩绿的颜色中透着鹅黄,仿佛清晨未醒的云朵坠落在枝头。到了谷雨时节,整棵树已缀满翡翠般的新叶,叶片尚未完全舒展时,会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,阳光穿过叶面时能看见叶脉里细密的纹路,像极了老式宣纸上的墨痕。
夏日的银杏树是天然的避暑胜地。当蝉鸣在七月的午后达到最高分贝时,树冠已完全展开,形成直径足有十米的绿伞。叶片的排列遵循着精妙的几何规律,每一对羽状复叶相隔三十度角,层层叠叠的叶面将阳光筛成细碎的金箔。有次暴雨突至,我看见雨水在叶面聚成晶莹的水珠,顺着叶脉的沟壑缓缓滑落,每滴水珠坠地时都会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回响,仿佛在演奏无声的乐章。
秋天的银杏树是最具诗意的存在。立秋后的第一场霜降,叶片便开始褪去青涩,从边缘开始泛起淡金,接着整片叶子都变成通透的明黄色。这种颜色在晴空下尤为惊艳,阳光穿透叶层时,整棵树仿佛笼罩在流动的金色雾霭中。深秋时节,叶片会呈现出从柠檬黄到琥珀色再到暗金色的渐变,飘落时带着细微的碎裂声,像无数片阳光从天空坠落。记得去年重阳节,我看见有位老者在树下捡拾落叶,将它们夹进泛黄的笔记本,说这样能留住秋天的香气。
冬日的银杏树褪去华服后,枝干会显露出遒劲的轮廓。虬曲的枝桠如同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,在寒风中倔强地伸展着。积雪压弯的枝头挂着冰凌,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。有次清晨推窗,发现树杈间竟筑起了小动物们的巢穴,几片枯叶铺成的窝里,还蜷缩着几粒未化的雪。这种在严寒中依然保持生命力的姿态,让我想起古画中雪中独钓的隐者,在寂静中坚守着属于自己的天地。
暮色四合时,银杏树的剪影被夕阳拉得很长。归巢的麻雀在枝头蹦跳,惊起几片打着旋儿的落叶。这些飘零的叶片有的落在我的肩头,有的轻轻覆在青苔斑驳的井栏上,还有的被穿堂风卷进巷口的石缝里。或许它们终将化作春泥,但每年春天萌发的新芽,又会在年轮里刻下新的印记。这种循环往复的生息,恰似我们每个人与时光对话的方式——在告别与新生之间,寻找永恒的平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