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过教室的窗棂时,我听见铅笔与课桌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那支断成两截的自动铅笔躺在课桌右上角,金属笔帽歪斜地弹跳着,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午后,我们隔着走廊追逐时被碰倒的橡皮擦。
那时我总坐在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,透过玻璃能望见操场边歪脖子槐树。课间操的哨声刚落,我就看见林小满抱着书包从后门溜进来,马尾辫在阳光下甩出细碎的金线。她总把铅笔盒藏在英语课本底下,露出半截彩色皮筋——那是她攒了三个月早餐钱换的。我们曾用橡皮筋在课桌上演算,把三角函数题涂成彩虹色,直到数学老师举着戒尺站在后门。
"这次月考进步了二十名。"林小满把成绩单拍在我面前时,我正用橡皮擦着草稿纸上的错误。油墨印着的"92"被擦得模糊,像她眼角突然泛起的红。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掌心温度烫得惊人:"下个月市里作文比赛,我等你当我的搭档。"
蝉鸣撕开盛夏的午后,我们在图书馆顶楼的天台修改演讲稿。林小满的钢笔尖戳破稿纸,墨水在"青春"二字上晕染成乌云。她忽然把稿纸揉成团扔向天空,纸团在风里划出抛物线,正落在她新养的绿萝叶片上。"就像这样,"她指着被墨水浸透的绿萝,"破土而出的新芽总会撞碎旧壳。"
后来我总在深夜的台灯下想起那片墨迹。直到大学开学典礼那天,我在礼堂后排认出抱着《飞鸟集》的林小满。她穿着米色风衣,袖口别着那枚我送她的银杏叶书签。我们隔着全场喧嚣相视而笑,像两个误入人间的旧日幽灵。她递来杯热可可时,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沿着她掌纹蜿蜒,像那年槐树飘落的第十七片叶子。
深秋的老宅里,林小满正在擦拭曾祖父的紫檀木匣。阳光穿过雕花窗棂,在她睫毛上跳跃成细碎的金箔。"里面是你爸的日记本。"她打开匣盖时,檀香混着陈年纸页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张泛蓝的课桌椅设计图,边角处有我歪歪扭扭的铅笔字:"给小满的专属座位"。她突然把脸埋进木匣,肩膀剧烈颤抖,像极了那个在槐树下哭花的下午。
我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,看见1998年10月15日的字迹:"今天小满用橡皮擦改了第三遍作文,她的字终于像印刷体了。"当年我们藏在课桌下的彩虹色橡皮擦,此刻正在她掌心微微发烫。暮色漫过老宅的雕花窗,我忽然明白那些散落的时光里,每个重逢都是时光长河里的漩涡,将我们推着向彼此靠近。
窗外的银杏树开始落叶时,林小满在图书馆顶楼的天台种下新的绿萝。她把当年被墨水浸透的稿纸埋在花盆底部,说这样文字就能在根系间继续生长。我们相视而笑的瞬间,暮色正把天边的云霞染成她常用的钢笔颜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