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，村口的老槐树已经挂满了艾草。奶奶踩着露水从菜园子里摘来新鲜的粽叶，翠绿的叶片在她布满皱纹的手掌里沙沙作响。这是家乡的端午节，空气中飘着糯米和红枣的甜香，连屋檐下的燕子都衔着新采的芦苇回来筑巢。

村东头的老祠堂前支起三口大铁锅，青石板上摆着竹匾和陶罐。阿伯们把泡好的江米倒进木盆，金黄的糯米粒在清水里翻滚，像一群贪玩的小鱼。我蹲在灶台边看大人们包粽子，奶奶把两片粽叶卷成漏斗状，填进三颗红枣和几粒红豆，再用细麻绳缠出歪歪扭扭的结。她总说："这结要缠得紧，才能把思念都锁在粽子里。"说着把粽子放进竹筒蒸笼，木锅盖掀开的瞬间，白雾裹着粽香扑了满脸。

正午的太阳晒软了青石板路，龙舟竞渡的鼓点在河面上炸开。爷爷从阁楼搬出那艘褪了漆的乌篷船，船头画着镇海的神龙。十几个汉子喊着号子，船桨划破水面时溅起的水花比去年更亮。我坐在船尾数着鼓点，突然想起去年暴雨中，这条船如何载着全村老少从洪水中转移。船头的龙头在阳光下泛着银光，爷爷说这是太奶奶用银饰熔铸的，每届端午都要擦得锃亮。

暮色四合时，家家户户的灶台都飘出荷叶粥的清香。三叔公从镇上买回的雄黄酒倒进青瓷碗，给孩子们额头点上朱砂。我捧着刚出锅的蛋黄粽，看邻家小妹把新缝的香囊系在腰间。村口的广播忽然响起，乡里正在直播端午民俗展演，我跟着哼唱《五毒童谣》，发现歌词里藏着奶奶手把手教我的童谣："五月五，是端阳，艾叶香，糯米香。"

夜深人静时，我摸着书桌上的粽子模型——那是用彩泥做的，六个角尖上插着小红旗。窗外的蛙鸣和着远处龙舟鼓声，恍惚间看见太奶奶坐在老槐树下，用布满茧子的手给每个孩子分粽子。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株盘虬的老树，把整个端午的岁月都扎进了泥土里。

灶膛里的余烬忽然"噼啪"一声，惊醒了睡意朦胧的我。揉着眼睛看窗外，晨雾已经散去，露水在草叶上凝成细碎的珍珠。奶奶又在厨房忙碌了，糯米和粽叶的香气顺着风飘进来，像条金色的丝带系住了整个夏天。我知道，当第一声鸡鸣穿透薄雾，又有一批粽子将启程，带着故乡的山水与乡愁，漂向更远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