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三个故事。春分那天,我蹲在树根处擦拭青苔,发现树皮上隐约可见的刻痕——那是父亲年轻时用刻刀留下的记号。第一道刻痕是"1987.9.1",旁边歪歪扭扭写着"录取通知书到",第二道刻痕是"1995.7.15",后面跟着"妹妹手术费凑齐",第三道刻痕在树干最粗壮的部位,墨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,依稀能辨出"2003.5.20"。
父亲总说老槐树是镇上最懂人心的活物。那年高考前夕,我因感冒高烧住院,整夜在病床上数天花板裂缝。凌晨三点护士查房时,发现我裹着被子在写作业,悄悄把退烧药放在床头柜上。第二天清晨,我摸到树根处有团湿漉漉的棉花,展开是张皱巴巴的纸条:"树洞里的秘密,老槐树替我保密。"原来父亲连夜翻墙摘了槐花熬汤,趁我熟睡时埋在树根下。
最让我震撼的是妹妹手术那年的槐花雨。镇医院催缴手术费时,父亲在建筑工地摔断了腿。我攥着缴费单在树荫下发呆,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"咔嗒"声。仰头看见父亲拄着拐杖,像只笨拙的树懒,正用铁锤敲打树皮上的刻痕。他每敲一下,树皮就裂开道细缝,露出藏在树芯里的铁盒。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这些年攒的钢镚,还有张泛黄的汇款单,日期是妹妹出生那天。
2003年非典肆虐时,父亲在树洞里藏了半箱口罩。那年夏天我考上省城重点高中,临行前夜,父亲神秘兮兮带我爬上槐树。月光下,他指着树干最隐蔽处:"记住,这是老槐树留给游子的家书。"顺着他指的方向,我摸到树洞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个红布包,每个包上都用毛笔写着日期和名字——从邻村感染的学生到镇卫生院的医护人员,最后一个是"给省城的小树苗"。
如今我已在外地工作十年,每次出差必带老槐树的照片。去年清明返乡,发现树根处多了个玻璃罐,里面装着新刻的年轮:2023.4.5,女儿满分通过钢琴八级考试;2023.9.8,父亲荣获"最美基层医师"称号;2023.12.25,我收到母校邀请函,将作为校友代表返乡讲座。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条,是父亲用颤抖的笔迹写的:"老槐树今年开了三茬花,比往年都旺。"
暮色中,我轻轻抚摸树干上层层叠叠的刻痕。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像时光的年轮,记录着生命与生命相互滋养的轨迹。老槐树用年轮作笔,父亲用刻刀作墨,我们在岁月长河里接力书写着关于坚持、爱与传承的故事。当春风再次吹绿枝桠,我知道树洞里又会多出几封家书,等待某个归来的游子启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