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厨房里,铁锅里的南瓜粥咕嘟作响,奶奶佝偻着背在灶台前添柴。木柴爆裂的噼啪声混着粥香,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搅动锅底,像在抚摸婴儿的脸庞。这个画面如同老屋褪色的窗花,将七十年光阴细细剪裁,拼贴成我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底色。
一、饥荒年代的星火
1947年的冬天,奶奶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,蹲在村口望着运粮的队伍。队伍里有个戴眼镜的先生,正把最后半袋玉米塞给饿得直不起腰的农妇。奶奶的弟弟在三天前就饿死在野地里,她攥着弟弟最后一块烤红薯的手,至今仍残留着焦黑的糖渣。那个戴眼镜的先生后来成了村长,带着乡亲们挖野菜、开荒地。奶奶总说,她记得先生教孩子们用草木灰和面蒸窝头时,灶膛里噼啪作响的火光,像星星落进了人间。
二、生产队里的脊梁
1962年春耕,奶奶的右腿被锄头砸出三指深的伤口。她咬着破棉絮止血,继续在泥泞里挖红薯藤。生产队会计结算工分那天,奶奶的工装裤口袋里装着半块玉米饼,却硬是把三斤半的工分让给刚满月的表弟。她总说:"地里长的是命根子,工分算的是良心账。"那年秋天,她带领妇女突击队三天挖出二十亩荒地,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,在夕阳下泛着青铜器般的光泽。
三、灶台边的守望者
1985年冬夜,我发高烧说胡话。奶奶用艾草水给我擦身,背着我翻过三条山梁找赤脚医生。她后背的棉袄被荆棘划破,血水混着雪水结成冰碴。医生说需要打针,奶奶却掏出珍藏的半瓶红药水,颤抖着给我注射。那晚她守在我床边,用体温焐热我冰凉的手脚,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。她总说:"灶膛里的火,烧不旺就添柴;心窝里的光,暗了就添油。"
四、皱纹里的春天
2003年非典肆虐时,奶奶把攒了半辈子的粮票换成口罩分给邻居。她戴着老花镜学织毛衣,把毛线染成春天的颜色。我高考前夜,她偷偷在书页间夹了张字条:"别怕考砸了,咱家祖坟就在后山,摔倒了还能爬回去。"去年整理遗物,我在她枕头下发现本泛黄的笔记本,扉页写着:"1978年种下泡桐树,2008年树开花了。"原来那些年她默默记录的,是生命与生命相互成全的密码。
暮色渐浓,厨房的粥香漫过窗棂。奶奶临终前教我炒的南瓜丝,火候分寸都刻在掌纹里。她走后,我总在播种时默念她的箴言:土地要松,人心要暖;种子要埋深,希望要埋得比它还深。老屋梁柱上的蚂蚁正搬运着奶奶留下的纽扣,那是时光写给永恒的情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