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清晨,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群山。我踩着湿润的青石板路向山脚走去,脚下细碎的苔藓还沾着露水,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翡翠上。转过山坳,忽见一弯溪流自石缝间蜿蜒而下,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,宛如散落人间的碎钻。几个孩童赤着脚跑过溪畔,溅起的水珠在空中凝成珍珠,又迅速坠入粼粼波光里。
沿着溪流向上走,渐入深林。参天的香樟树撑开墨绿穹顶,树皮上垂落的苔藓像翡翠帘幕。穿林而过的风裹挟着松针清香,掠过耳畔时,竟带起细碎的铃音——原是枝头新发的鸟巢里,雏鸟正用喙叩击巢壁。忽有山雀掠过,翅膀尖沾着露水,在树梢划出银亮的弧线。林间空地铺满松针,踩上去沙沙作响,仿佛无数细碎的琴键在脚下轻弹。
行至半山腰,豁然开朗处现出层层梯田。晨雾尚未散尽,远处的山峦如水墨画般晕染着黛青色。近处的稻田泛着油亮光泽,嫩绿的秧苗在微风中摇曳,像无数碧玉簪子插在翠色绸缎上。农人荷锄的身影点缀其间,银亮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落,坠入泥土时惊起一串细小的涟漪。田埂边野蔷薇开得正艳,粉白花瓣上还凝着夜露,蜜蜂绕着花穗打转,振翅声与远处布谷鸟的啼鸣交织成曲。
日头渐高,山岚开始消散。溪流声愈发清越,像谁在拨动七弦琴的丝弦。对岸的竹林随风起伏,青竹叶沙沙低语,恍惚间竟似千军万马踏过的回声。偶有山泉自石隙涌出,在阳光下化作一帘飞瀑,水雾中隐约可见彩虹倒悬。几个洗衣妇人的木盆在溪边晃动,搅碎了满池云影,却搅不散水面上漂浮的蒲公英。
正午时分登上观景台,但见群山如青黛屏风环抱,溪流似银练穿云而过。远处的渔舟点着几点白帆,近处的炊烟袅袅升起,与流云缠绕成诗。山风掠过时,松涛与蝉鸣此起彼伏,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松针落地的轻响,还是远寺钟声的余韵。暮色四合时,归鸟掠过天际,翅膀剪开晚霞,将最后一抹金红抖落在山巅。
回望来路,暮春的群山已隐入青灰暮霭。溪流仍在低吟,松涛仍在絮语,那些被晨露沾湿的野花,被山风拂动的稻穗,都在记忆里酿成琥珀色的光。或许人生正如这绵延的群山,有峰峦叠嶂的险峻,也有云雾缭绕的幽深,但每一步都踏着时光的苔藓,每一程都丈量着光阴的重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