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末的蝉鸣渐次消散,庭院里的桂花香开始弥漫。我踮脚取下老式月饼盒,青瓷盖揭开时,陈年的桂花蜜香混着油墨气息扑面而来,这是奶奶每年中秋前必做的准备。窗外的月亮像枚温润的玉璧悬在梧桐枝头,父亲正在天井里擦拭那柄祖传的铜制香炉,炉身斑驳的铜绿间依稀可见"丙辰年制"的铭文。
祖父的收音机沙沙响着评弹声,他总说中秋是"月满人团圆"的日子。记忆里每个中秋,八仙桌都会摆开十二道菜,青瓷盘里盛着蟹粉豆腐、桂花糖藕,白瓷碗中的芋头扣肉泛着琥珀色的油光。最年长的姑姑总会变戏法似的从樟木箱底翻出红绸包裹的月饼,酥皮上印着"千里共婵娟"的烫金字样。那时的通讯手段只有书信,母亲在异乡的来信总夹着晒干的桂花,她说月光能穿透千山万水,就像思念能跨越时空。
十年前那个中秋格外特殊。父亲刚结束援非医疗任务归国,母亲在实验室通宵完成重要实验,只有我和十五岁的表弟守着圆月。表弟突发奇想用手机直播"云赏月",镜头扫过院中盛开的木樨,突然捕捉到一只银灰色的蝴蝶。我们对着屏幕欢呼,蝴蝶竟在镜头前翩跹三圈,最终停驻在直播框的右上角,像为这场特殊的团圆定格画面。后来才知道,那只蝴蝶是父亲在非洲救治的濒危物种,此刻正在月光下完成归乡的旅程。
去年中秋恰逢疫情反复,三代人分隔三地。视频通话里,爷爷戴着老花镜研究着如何操作美颜功能,奶奶的方言在镜头前格外清晰:"囡囡要多吃月饼,阿爷给你寄了五仁的..."表弟在海外读书,特意用3D打印机制作了微型月亮模型。当三个屏幕同时亮起时,父亲突然提议用卫星电话连线天上的空间站,宇航员王亚平恰好正在执行中秋任务。她对着镜头挥动中国结,银色的航天服在镜头里泛着微光,像把星辰带进了人间烟火。
此刻月光漫过雕花窗棂,奶奶正在教表弟包冰皮月饼。糯米粉与猪油在掌心揉成团,模具里印出的玉兔图案渐渐清晰。父亲调试着老式留声机,黑胶唱片转出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,旋律中,空间站的实时画面突然出现在电视上——宇航员们正对着地球微笑。院里的桂花树沙沙作响,恍惚间,我看见无数个月亮重叠:有爷爷铜香炉里升起的青烟,有母亲实验室的灯光,有父亲非洲诊所的药箱,还有表弟3D打印机跳动的蓝光。
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,三代人的故事在庭院里流转。从烽火连三月的家书抵万金,到量子卫星传递的实时影像,变的只是通讯方式,不变的是那轮永远悬在人类头顶的月亮。当表弟把新包的月饼放进奶奶的月饼盒,当父亲把空间站的纪念册添上宇航员签名,当视频通话里的笑声与院中的桂花香交织,我终于懂得:所谓团圆,不过是让分散的月光重新汇聚成河,让所有的思念在某个特定的夜晚,找到回家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