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晨雾还未散尽,我蹲在老宅院墙边,看着那棵歪脖子樱桃树在风中轻轻摇晃。树干上斑驳的树皮像老人手杖上的裂纹,枝桠间垂落的青涩果实还裹着层绒毛,却已能压弯部分枝条。这棵树是爷爷在二十年前亲手栽下的,如今它已从院墙外探进半个身子,春天时粉白的花云漫过青砖黛瓦,秋天时玛瑙似的果实把枝头压成小山,连屋檐下的燕子都爱在它身上筑巢。
春寒料峭的三月,我总爱在树下捡落花。被北风揉碎的花瓣沾着晨露,像撒在青石板上的胭脂。记得去年惊蛰那日,爷爷戴着草帽在树下修剪枝桠,剪刀"咔嚓"声惊起几只黄鹂。他教我辨认花骨朵的形状:"看见这五片小勺子似的萼片没?等它们合拢成钟形,花蕊就探出来了。"那时我还不懂授粉与蜜蜂的关系,只顾着把沾着花粉的手指塞进嘴里。如今树下的石凳上还留着爷爷刻的"知春"二字,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。
夏日的暴雨总在午后突袭。记得五年级那年,樱桃树刚结出拳头大的青果,一场雷阵雨把树冠砸得东倒西歪。我举着伞冲进雨幕时,正看见爷爷拄着竹竿在雨中加固支架,雨水顺着他的蓝布衫往下淌,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些被撑开的果实在雨中反而长得更快,秋收时竟结出比往年更多的果实。如今树下的石桌旁多了张竹编躺椅,是去年中秋爷爷过八十大寿时 neighbors送的礼物。
秋分时节的夕阳会把樱桃树染成琥珀色。果实由青转红的那几天,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淡淡的甜香。邻居家的阿婆会挎着竹篮来摘"青果",说是要腌成樱桃酱。我蹲在树下看她们用竹竿敲落果实,深红的玛瑙般的果实滚进竹筐,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。最有趣的是每年霜降后,树干上会冒出星星点点的芽苞,像老人脸上突然出现的笑纹,让人想起爷爷常念叨的"老树发新枝"。
初雪降临的清晨,我总要在树根处扫出个雪堆。去年腊月廿三,爷爷坐在树下教我写春联,他握着我的手在红纸上写下"樱桃满枝头,福寿两相随"。北风卷着雪粒掠过枝头,那些沉甸甸的果实裹着冰壳,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银光。如今爷爷已住进养老院,但每年春节,他都会托人捎来一罐樱桃酒,说是用树下的果子自酿的。
暮春的细雨又落下来时,我常在树下读《诗经》。那些关于"甘棠遗爱"的句子突然有了具象——原来古人说的"蔽芾甘棠",就是指这种在庭院里默默生长了六十年的老树。它的根系早已穿透青砖,枝叶却始终向着天空伸展,每年春天依旧准时绽放,仿佛在提醒我们:生命的轮回里,总有些东西比时光更恒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