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阳光刚爬上窗棂，我揉着惺忪睡眼望向厨房。父亲正弓着腰在灶台前熬粥，藏青色的工装裤沾着面粉，袖口挽到手肘，露出晒得发红的胳膊。他左手握着木勺轻轻搅动沸腾的米粒，右手用长柄勺撇去浮沫，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滑进领口。这是他每天雷打不动的晨间仪式，二十年如一日。

厨房的玻璃窗蒙着层薄雾，父亲转身取盐罐的动作让雾气瞬间聚成水珠。他总是这样，像精密的瑞士钟表，每个动作都带着严谨的节奏。记得初三那年月考失利，我赌气摔了数学试卷，他却蹲在满地纸屑里逐张捡起，用钢笔在每道错题旁标注红圈："这里不是粗心，是公式记混了。"他的眼镜滑到鼻尖，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，让我想起他修自行车时校准齿轮的模样。

梅雨季的黄昏总带着铁锈味。父亲在阳台支起工作台，工具箱里躺着扳手、电钻和缠着胶布的电线。上周老式吊扇突然罢工，他踩着梯子更换轴承时，安全绳在暮色中晃成一道银线。我捧着热茶守在脚边，看他用砂纸打磨生锈的螺丝，指甲缝里嵌满黑屑。"轴承要涂二硫化钼润滑脂"，他突然抬头，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，"就像人生需要润滑剂。"这句话后来出现在我的物理笔记扉页，旁边是他手写的公式。

深秋的夜晚常飘着冷雨。父亲教我骑自行车那天下着冻雨，他的手指冻得通红还在握住后座。当我摔进泥坑时，他单膝跪地帮我捡起擦破皮的膝盖，掌心温度透过棉裤传来。后来每个雨夜，他都会在玄关备好姜茶和雨伞，自己却冒雨去工地加班。有次我发现他悄悄把新买的棉鞋塞进纸箱，鞋盒里还躺着半盒没拆封的膏药——那是他连续三晚跪在水泥地上安装防护栏留下的老伤。

除夕守岁时，父亲总会用毛笔在红纸上写春联。他的字在宣纸上走龙蛇，却总把"福"字的最后一捺写得过于急促。我凑近看，发现那捺的收尾处藏着小漩涡，像他年轻时在钢厂当学徒时，用铁锹在水泥地上练字留下的印记。去年他教我写毛笔字，我临摹的"家"字横竖歪斜，他却笑着说："当年你爷爷教我写字，也是这样在土坯板上画格子。"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他珍藏的泛黄相册。二十岁的他站在机床前，工装裤口袋别着钢笔，背后是"先进生产者"的奖状。照片背面有行小字："1987年夏，第一次独立操作数控机床。"如今他的手指已布满老茧，却仍能精准分辨0.01毫米的误差。上周陪他去配老花镜，验光师惊讶于他裸眼视力1.5，"比年轻人还清楚"。

暮色漫进窗台时，父亲又在研究新买的3D打印机。他的眼镜腿缠着胶布，工作台上散落着打印参数表和泡面盒。我忽然想起他年轻时在技校获奖的作品——用废旧齿轮组装的机械钟。此刻他正用游标卡尺测量零件，阳光穿过实验室的百叶窗，在他肩头投下细密的栅栏。这个总把生活过成精密仪器的男人，或许自己都不曾察觉，早已将最温暖的刻度，藏进了每个平凡日夜的褶皱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