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初临,墨香在窗棂间游走。我握着狼毫的手微微发颤,宣纸上的"永"字第七笔始终歪斜如风中残烛。蝉鸣声忽然远去,砚台里的松烟墨泛起涟漪,恍惚间竟听见笔尖与千年古碑共鸣的清越回响。
初执笔时,我总在临摹《兰亭序》的转折处败下阵来。记得那个梅雨绵绵的午后,雨水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节奏,我却在第三十二字"永"的捺脚处反复涂改。狼毫吸饱了雨水,在宣纸上晕开墨团,像极了我被雨水打湿的裙裾。父亲将温热的茶盏推到我面前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片:"书法不是描红,是让每个字都活过来。"
某个秋分清晨,我偶然在旧书箱底发现本泛黄的《笔法论》。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,叶脉与王羲之的《快雪时晴帖》竟有七分相似。当指尖抚过"永"字最后一捺的起笔,突然有凉意顺着经脉直抵掌心。墨色在宣纸上蜿蜒如溪,笔锋转折处竟幻化出雁阵掠过秋水。窗外的梧桐叶簌簌而落,每一片都带着墨香。
真正的顿悟发生在冬至那场大雪。我裹着棉袍在书房苦练,砚台里的冰碴与墨汁交融成黑珍珠。当"永"字最后一笔收锋时,雪粒恰好落在笔尖,瞬间化作墨点溅在纸面。这个意外形成的"雪点捺",竟与《寒食帖》中那处枯笔异曲同工。雪光透过纸窗,在宣纸上投射出斑驳的山水,笔走龙蛇间仿佛看见米芾在雪夜挥毫,八大山人的孤禽从字缝间振翅欲飞。
最震撼的陶醉来自敦煌莫高窟的壁画。站在第220窟的"药师经变"前,北魏的飞天衣袂间还沾着千年前的金箔。当讲解员用特制灯光照亮菩萨低垂的眉眼,我忽然明白古人说的"字中有笔,笔中有墨"。那些斑驳的朱砂与石青,每一笔都浸透画工对信仰的虔诚。触摸洞窟斑驳的岩壁,指尖传来与千年前画工相同的温度。
如今我的案头常备两方砚台,一方是父亲赠的端砚,另一方是临摹敦煌时带回的残玉璧。每当墨香漫溢,总能听见无数文人墨客在时光长河中击节而歌。那些在宣纸上流淌的不仅是墨痕,更是跨越千年的精神对话。原来真正的陶醉,不在于完美无瑕的临摹,而是当笔锋触纸的刹那,与古人同频共振的震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