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闷热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，将整个城市裹得黏腻发沉。我趴在窗台上，看着楼下那株攀附在铁艺花架上的昙花。它已经连续三天在暮色中蜷缩着灰白色花苞，此刻终于鼓出两片嫩红的瓣尖，仿佛在等待一场迟到的月光。

这株昙花是父亲从花市买回的。铁艺花架上垂落的藤蔓间，青翠的叶片层层叠叠，像无数把撑开的绿伞。每当正午烈日当空，叶片边缘总会泛起细密的汗珠，可到了入夜，这些叶片又会像被施了魔法般收拢，只留下几朵花苞在黑暗中沉默地呼吸。父亲说昙花是"月下仙子"，我总疑心那些花苞里藏着什么会发光的精灵。

第七天凌晨三点，我被楼下的窸窣声惊醒。披上睡衣冲下楼时，发现昙花的花苞已经膨胀到鸡蛋大小，两片花瓣像含羞的少女般微微颤动。月光像液态白银般流淌在花瓣上，花蕊处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我忽然想起生物课本里的知识：昙花在温度骤降的夜晚开放，是为了避免白天烈日灼伤娇嫩的花瓣。此刻楼下只有我和昙花共享着这份寂静，连远处车流的光影都成了模糊的背景。

接下来的十二小时里，我几乎每隔半小时就跑下楼查看。花苞的轮廓在月光下逐渐清晰，灰白的外衣褪去，露出内里雪白的质地。当第一片花瓣完全舒展时，整朵花突然像被施了魔法般旋转起来，月光在花瓣上折射出细碎的银光，像是无数萤火虫在纱裙上翩跹。第二片花瓣接踵而至，层层叠叠绽开，最终在黎明前绽放出十二片花瓣的华美轮廓。花蕊间垂落的雄蕊像水晶吊坠，雌蕊顶端的花柱泛着淡紫色的微光，整个花冠宛如月光织就的纱裙。

这株昙花让我想起敦煌壁画里的飞天。古人用"昙花一现"形容转瞬即逝的美，却不知它绽放时连月光都要驻足惊叹。生物学家说昙花储存了三个月的养分，在十二小时内全部耗尽，但那些在花蜜中沉醉的飞蛾与夜蛾，那些被花香惊醒的夜行动物，都在见证这场盛大的生命仪式。就像我曾在昙花树下遇见的卖花人，他说自己每天凌晨四点来浇水，"看着花苞慢慢长大，就像看着孩子学会走路"。

如今每当我经过那株昙花，总会想起它绽放时的模样。那些在黑暗中积蓄力量的夜晚，那些在十二小时内完成生命绽放的瞬间，都在提醒我们：最璀璨的美往往诞生于漫长的等待，而真正的永恒，或许就藏在每个转瞬即逝的刹那。就像昙花谢落后留下的褐色残瓣，依然倔强地攀在铁艺架上，等待下一个轮回的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