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闷热还未完全消散,厨房里飘来糖桂花的甜香。奶奶把最后一块月饼放进蒸笼,白雾氤氲中,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过竹蒸笼的雕花,仿佛在抚摸老友的脸庞。我踮脚趴在门框上,望着天边刚探出半张脸的月亮,金黄的轮廓像被谁用毛笔细细勾勒过,连边缘都泛着温润的光。
八仙桌上摆着青瓷果盘,石榴裂开朱红的笑颜,柿子像小灯笼般挤挤挨挨。爷爷端来刚熬好的桂花酿,琥珀色的酒液里沉着几瓣舒展的桂花,舀一勺入口,清甜在舌尖化开时,忽然听见"咔嚓"一声脆响。原来是姑姑家的小表弟举着月饼冲过来,糖霜沾在鼻尖上,像星星落在了雪地里。他踮着脚要够桌上的月亮模型,爷爷笑着用报纸卷成梯子,全家人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
暮色渐浓时,我们搬出天井里的竹椅。月光像融化的白银淌过青石板,奶奶把新织的毛毯抖开,毯面上歪歪扭扭绣着"花好月圆"。我裹着毯子看月亮慢慢爬上梧桐树梢,忽然发现树影里藏着爷爷年轻时的影子——他年轻时也常这样躺在树下,用草茎在沙地上画满圆圈,说等月亮变成最大的那个就带我去看海。如今他鬓角的白发比树影更密,却依然能准确说出哪个月饼最甜,哪片桂花最香。
月光漫过院墙时,姑姑们带着孩子从城里回来了。小表妹抱着兔子灯转圈,红绸带扫过我的脸颊,沾上几粒细碎的萤火虫。她仰头问月亮为什么总不下来,爸爸指着天边说:"月亮在云后面害羞呢。"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总爱追着月亮跑,以为跑得够快就能追上它。现在月亮依然悬在相同的高度,却再不会因为我的奔跑而改变形状。
夜深人静时,奶奶在灯下包着最后一枚月饼。糯米粉簌簌落在她的蓝布围裙上,像飘落的星子。她教我捏出莲花状的花边,说这是外婆传给她的手艺。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面团上,恍惚间看见八十年前的外婆也这样坐在同样的位置,月光在她银白的发间流转,而此刻我的掌心也泛着同样的温度。
当第一缕晨光染红东边的山峦,我们还在讨论昨夜被风吹走的兔子灯。姑姑们要开车去海边看日出,爷爷却坚持要等月亮再升起来。我望着天际若隐若现的月牙,忽然明白这圆缺之间藏着时光的密码——它让我们在忙碌中停驻,在分别时重逢,在平凡的日子里打捞那些被月光镀亮的瞬间。